民国旧事
他是个留日的军官,回想起1911年,曾经,他也曾害怕过清廷会用老虎钳钳住他的脚踝然后用铁锤敲碎,再割下他的眼皮,最后把他剁成碎块,谁也认不出来。死在广州的史坚如,在刑部大狱里病故的邹容,还有亡于竹鞭下的沈荩…….这些故人都已是英灵,这些故事大概都已是过去的噩梦。清帝国崩塌了,曙光是那样耀眼,也许。
他是商人的儿子。
为什么非要去远东之地留学呢?自己的家境并非优渥至极,自己也并非最得宠的那位公子,也许正因为这样,又也许他确实天资聪颖,还或者是父亲受到了两广总督张之洞的影响,总之他出了国门,去了被称作东方日出之地的地方,去了让世界不再歧视亚洲的强国。
他记得如山如海般的学潮,记得清朝大员面对学生时难看的脸色,记得梁启超先生对这里的盛赞,当然,绝不会忘记那位逸仙医生,或者说,孙先生那直击心灵的演讲。
他思考了许多许多,自己的父亲经商,可似乎并不是真正的商人。他不明白自己所售之物凝聚了多少价值,他不过是去贿赂那些头顶乌纱,衣着光鲜的老爷们,用肮脏的利益去换取更多的所谓的“利益”。自己的大哥做官,可似乎并不是真正地懂得政治。大清国原本没有真正的知识分子,只有在科举考试中获取功名得以进入官场之人。
现在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也许这是中国的明治维新,他不是老爷的公子也不是官人的胞弟了,他,是个军官,为推翻腐朽的王朝流过血汗的军官。
起义就爆发于自己的家乡武昌,追随着黎元洪,他也成为了结束中华2132年的帝制历史的一份子。可国家,自此就真的安定了吗?虎狼一般的列强还觊觎着中华满是财富的骨髓,辽阔的祖国也已被所谓的“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折磨的满目疮痍,尚有成千上万的国民依旧在愚昧中徘徊,不懂得孙先生的革命,到底是为了自己与国家。
是像父亲一样从商,但却能经世济民,是像哥哥一样从政,但却能匡政辅国,还是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从军,轰轰烈烈地杀死蜷缩在王座上和骸骨无异的龙,浩浩荡荡地将阻挡历史潮流的逆命之徒变成脚下的枯骨。
国家,此时此刻依旧需要战争,还不是放下武器伏在案几上作文的时候,他,依旧要当一名军官,一名思想开化,素质超群的军官。因此婉拒了黎元帅的提拔,看着昔日军中同僚纷纷入职秘书厅,内务部,他并不因此而羡慕,反而有些疑惑,黎元帅,对于自己旧部的提携,是不是有些过了?
1912年的复杂情绪至今他也记得清楚,中山先生成了中华民国第一任大总统,自己的上司黎元洪总督亦当选了副总统。他为此感到无比喜悦,但他也明白现在还不是做平步青云的大梦的时候,野心勃勃的袁世凯也许正在背地里磨着凶狠的獠牙,满清遗留的皇族正像还未来得及剪去的辫子一样,潜伏在不少人的身后。他听到越来越多的同僚在私底下谈论着黎副总统和袁总督似乎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看到有不少革命党人在“清君侧”的口号下在枪林弹雨中倒下。于自己有恩的黎元帅竟被叫做了黎屠夫。为何非要与予中华新生的孙先生针锋相对?也许只是政见不同吧,他逼着自己往好的地方想,在纠结与迷茫中彻夜难眠,在异常血腥的党派斗争里无奈地选择沉默,沉默地站在了强势的那一方,他当然不明白自己站在了葬送革命成果的那一方。
直到今日,1913年3月20日,他明白,自己再也无法安然入睡。
“教仁先生素未与人结怨,如今又是过会开会前夕,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却遭此横祸。”他自言自语地说,“今日国基未固,是谁如此处心积虑想要破坏中华尚未成熟的民主与法治呢?”他右手扶着下巴,焦虑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的眉毛拧在一起,左手时不时挠着白日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不知不觉中,血红色的朝阳宣告着夜晚已经结束,可他满是血丝的眼珠,却依然看不明白看似生机勃勃的中华大地之上,什么样的祸事即将开端。
他想去上海的巡捕房将逃之夭夭的凶手找出来,又苦于自己无法从武昌的政治漩涡里抽身而走,怎么样与同事周旋,将自己对孙先生的崇敬与支持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已经耗费了他无数的精力。“偌大的上海北站,为何偏偏是昨晚,找不到半个巡警的影子?”他这么想着,“莫非是满清宗社蠢蠢欲动,又或是宋先生身边的党争比自己严重得多,还是……”他不愿接着想下去,可,袁世凯,袁总督的名字,还是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接下来的一个月,全国皆因此事沸腾。案件的破获,出乎意料地顺利,可在审判前夕,凶手武士英遭毒杀身亡,孙先生从日本回国,宣布讨伐袁世凯。
黎总督的军令下达的愈发频繁,所谓的“捷报”也越来越多,他暗自庆幸讨伐清廷时的旧伤突然复发,让他的双手不必沾满鲜血,他对无数革命志士的死感到无比痛心,也对自己的沉默与懦弱后悔至极。
十月,黎总督当选副总统,即将启程入京,哥哥亦要随之前往,继续做他荣华富贵的美梦。
他本不想见到他那文过饰非,趋炎附势的兄长,可是哥哥始终是来和他道别的,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弟弟啊,咱们可是跟对人了,袁大总统和国民党,孰强孰弱,现在可谓是一目了然啊!就算是北京政府指使的暗杀,那又如何?中华民国啊,只需要一位大总统就够了。”哥哥越说越激动,他也只好搪塞:“可暗杀,始终不是光彩之事啊,如今国基未固,袁大总统即使德高望重,也应慎之又慎,招致如此动乱,费力费时,可算不上明智啊。”
“弟弟这就说的不对了,大总统和黎总督手握军权,大总统又早向列强五国借款以求准备周全,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革命乱党还不自量力地想要讨袁,真是螳臂挡车。”哥哥笑着,眼睛眯成了两条狭窄的缝。
他也笑了,可笑中分明满是无奈,被权力迷了心窍的袁世凯,竟像满清皇族那样,以私刑害人夺权,一脸谄媚地向列强借款,这分明是饮鸩止渴,引狼入室,这样的道理,于财政部供职的哥哥,却不明白。
“是啊,可惜,可惜,要不是这旧伤,我也许还能勉强赶上哥哥的步伐啊。去了北京,哥哥也要悉心照顾自己,莫让繁重的公务损害身体,像我这般,多不值得。”他如此说到,哥哥,果然还是那个旧时代的文人,革命,始终没有去除在他心中早已根深蒂固的愚昧。
“弟弟我知道你的才华,养好身体,我们兄弟俩,前途无量啊!去了北京,我定会托人访访当地名医,根治你这顽疾。”哥哥说着,他明白,哥哥有时,也并不是满嘴虚话,也许私塾里教授的那一套四书五经,还是让哥哥
“哥哥保重,一路平安。”他送哥哥出门,然后无力地坐下。
之后的他辞去了军中职务,回家助父亲打理家业。每每看见人们捧着被称作袁大头的银元时欣喜的面孔,他总在内心深处咆哮:“果然啊,金银铸造的面孔,再丑陋也让人着迷。”
他从一个积极乐观,胸怀大志而才华横溢的留日青年,变成了如今自责悔恨而小心翼翼的年轻商人。留学海外的经历让他明白何为经济,如何经营;在京任职的哥哥,亦为他的财源滚滚,提供了保障;而那段军旅时光,本该是他最为自豪的回忆,可如今,却像那旧伤一样时常让他痛不欲生。他会在接下来的时代里,成为一名成功而爱国的实业家,却再也不会像当年那个有志青年一样,对一切充满希望。
生于那样的时代,青春热血如残烛般熄灭,正常不过。无数思想开化的志士,他们的本心也许并不是所谓的“曲线救国”但他们放弃政治,抽身军中,转战实业,确实为被2000多年封建帝制摧残的中国经济,注入了无限的活力。
参考书籍:《1911》 王树增
《黎元洪全传》 徐忱
《袁氏当国》 唐德刚
参考网址:宋教仁遇刺事件 百度百科
辛亥革命 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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