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唇,又读愚蠢,又或译作斯丢皮特、福尔李希或伊迪尔忒,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特性之一。对猫而言,尽可在献上死老鼠于枕边之后冷眼旁观愚蠢的人类那感激涕零的表情;对狗而言,尽可在辛苦拆完家之后尽情欣赏愚蠢的人类那欣喜若狂的行为。但对人而言,对其他同类愚蠢的表现究竟应该是哭还是笑,亦或哭笑不得?
如何叫做愚蠢?你家养了三年的狗儿子还学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你不会称它愚蠢;而你的大学博士同窗有可能参与传销被骗了几十万,在你眼里是愚不可及的表现。同样的,没有人认为智商感人的阿甘是个蠢货,而众多华尔街上智商接近250的精英们却玩火自焚的像个标准的二百五。因此愚蠢与否的判别标准似乎不是智商,当然也不是善恶道德。在明朝灭亡的过程中,哪些人是愚蠢的?皇帝?文武百官?地主富商?造反的农民?也许都有一点。但真正表现最愚蠢的还得是哪些将为国为民视为己任的“仁人义士”们,出身地主或富商家庭,凭借过人的才智通过科举跻身帝国上层的他们一边挖着帝国的墙脚,压榨着农民的血汗来养肥自己的群体,一边在帝国彻底崩溃后以绝食、自杀、退隐来显示自己的铮铮铁骨,实在是可歌可泣。与之相对的是范可成们,吴三桂们,钱谦益们(存在争议),晋商们,他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成功的得到了那些,他们并不愚蠢,仅仅只是汉奸败类而已。
由此,愚蠢的表现或有以下两种:无知而不求变;有心却南辕北辙。无知并不可怕,一个从穷山村来到大都市求学求生的少年,通过不懈努力可能成长为叱咤风云的大佬。可怕的在于无数的人,不会以无知为耻,反以为荣,撒泼耍赖,满地打滚,理直气壮,腰杆挺硬,仿佛掌握了这世间最高的真理。这些人或者如同行尸,死去也不会化为走肉,以愚蠢来形容他们还嫌有些浪费,就像你无法用智力低下去评价一样没有智力的东西,但有一个算一个把他们抓进去,毫无疑问能够降低社会的平均愚蠢水平。
另一些人,他们有着明确的目标,并为此付出卓绝的努力。他们中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有的表面上成功了但事实上失败了。复仇者联盟电影成功塑造了一个颇有深度的反派角色——紫薯,不,灭霸,但无法突破正义战胜邪恶的俗套桎梏。不过只要稍稍对剧情做一点修改就会有意思的多。
假设A:灭霸得知未来几年内宇宙将会面临危机,全部的生命和文明会灭亡。
假设B:唯一避免危机的方法是灭掉一半的生命,或是将他们转化为另一种生命形式在另一个维度空间延续。
假设C:灭霸无法告诉别人他的真正目的,或是没有人愿意相信他。
作为漫威第一大反派,灭霸毅然挑起了拯救世界的重任,在超级英雄们的万般阻挠下成功完成任务并退隐田园。然而他最终死在了雷,不,铁人王进,不,托尼斯塔克的手上,剩下的英雄们欢聚一堂,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全剧终。片尾彩蛋:十年后,【黑暗】【黑暗】【虚无】【虚无】【世界终结】。
新的剧情并没有减少超级英雄们的勇气,智慧和牺牲精神,然而从唯结果论角度来看,他们自始至终都做着愚蠢的行为。这样的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少。为了赚钱在赌场输光一切的赌徒,为了追求欢愉而吸毒纵欲最终收获痛苦的瘾君子,为了改善生活烧光了一切树木的村民,为了帮助儿子而无限压榨女儿的父母,他们有自己明确的目标并为之背道而驰的不懈努力,并最终喜提感人肺腑的结果。他们越努力,结果偏离的越多。他们也是无知的,即使其中一些人有着高绝的智商和丰富的学识,但他们对正确的方向一无所知,无论是因为偏见、固执、贪婪还是不完全信息。给这个世界带来最大伤害的,往往就是聪明人干的蠢事。
想要阻止蠢人干蠢事,只需要通过精神或物理上的教育或再教育,但想要阻止聪明人干蠢事则要困难得多,有些情况下近乎不可能。这世界上有一种可怕的生物叫做“圣母”,她们只能看到别人让她们看到的,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喊着最崇高的口号,做着最具毁灭性的事情。你很难判断这群人里的究竟是聪明人还是蠢货。那位辍学零排放周游列国的瑞典气候公主,你无法肯定的说她是个聪明人还是真蠢,即使可以99.99%的看出她背后利益集团的驱使,但万一她是真心这么认为的呢?反过来看,站在她对立面的人或利益集团又能聪明到哪里去,假如他们真的关心子孙后代未来的话。
无论是在莫尔的《乌托邦》还是马恩所设想的人人自由的共产主义大同社会里,都没有留下蠢人的一席之地。真正的不可教育的蠢人会自然的被淘汰掉;而表面是聪明人的蠢人没有产生的土壤,因为正确的方向就在那里;真正是聪明人的家伙,无论他是个人还是集体主义者,利己还是利他主义者,都有相同的最有利于自身和整体的方向——整个人类社会的整体都是蓬勃向上的,损人利己从而拖慢整体的行为收益还比不上追随大流,坚持那么做的就真是损人不利己的蠢货了。因此纵观整个历史,每当一个国家或团体处于迅猛上升阶段时,出现伟人的几率要显著高过纯粹的小人,而当进入到停滞或下降期时,一切又会反过来。当然这里存在互为因果的影响。而诸多流行的“反乌托邦”背景的文学影视作品则将描述这些聪明的蠢人以及其所造成的灾难性后果和未来作为着重刻画的重要噱头,你无法说他们没有道理,但很抱歉,这就像是有人反复在你耳边强调:不要在厕所里做饭。到底有谁会蠢到在厕所里做饭呢?
但在当前,无论空想主义者心中的乌托邦或者是真正的共产主义根本不可能实现,因为生产力还达不到相应的水平。农业革命淘汰了奴隶制,让历史选择了封建制。头两次的工业革命分别建立在以牛顿和麦克斯韦为代表所发现的物理学基础之上,将人类社会由封建时代带入了更为先进的资本主义时代。而二战后的迅猛发展则吃的是量子力学与相对论(主要是量子力学)的红利,但看起来这一波并不会将人类社会带向下一个阶段。令人遗憾的是,这两者的发现已经过去接近一个世纪了,理论物理学界还依然找不到下一扇大门的踪迹,所谓的可控核聚变,常温超导体,真空零点能和量子通讯还只是科幻小说的背景设定,距离真正开发太空资源还遥遥无期,每个势力都陷于地球上的一亩三分地进行着蚂蚁战争。如果无法及时的突破由资源的限制所导致的必然内卷化,人类在内耗中衰退和毁灭自己是一个可以预测的结局。我曾经以为共同的灾难可能让人类携手克艰,然而一场只能算是热身性质的新冠疫情就已经让这种期望支离破碎。
假如理论物理学是真的陷入了瓶颈而不是短期的挫折,一个极大可能是人类的大脑已经无法跟上更进一步的需求了。在早中期的科学进步中,一个天才的大脑就能引领一个时代。但当进入到现代,教育普及程度大大提高之后,这种情况却几乎不可能发生了。从概率上看,如今的天才大脑肯定要比之前任何一个单独时期更多更强,但他们要探索的前沿却难上不知多少倍,即使有计算机的辅助也难以突破。从猿人到智人到现代人类,大脑的进化是革命性的,但用去了几十几百万年。我们现在的大脑想要自然进化到下一层次,没人等得起那么长时间,必须要采取主动。在缺乏坚实现实依据的幻想方面,科学家比不上科幻作者,许多科幻小说或游戏提出了不少有趣的想法。在战略游戏《群星》中,大部分种族有着三条飞升路线:基因、灵能和合成(机械),除去没有任何迹象存在的灵能/魔能/超能/异能之外,我们世界的人类可能的发展路线集中在生物与机械领域。可以猜测的是,如果进一步的科学突破必须要更先进的大脑,一种可能是探索基因的奥秘,主动进化为拥有更强大基因的新人类;一种可能是人机结合,走合成人路线增强自身,就如同《阿丽塔》(《铳梦》)的世界观;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强人工智能的出现,将那些人类大脑处理不了的科学研究交给AI,然而这是最危险的一种,因为人类不再代表最先进的生产力和科技力,从不可或缺变为多余,其结果可能被AI消灭或是当作一种宠物饲养起来(《群星》里的一种有趣情景)。无论哪一种,都会对人类社会结构与制度带来根本性的变化。
以上一切关于人类未来的猜想全都是空泛的臆想,一切都取决于理论物理学能否突破。而一个更大的可能,一个关于为什么我们没有遇到过外星人的解释:这个宇宙中或许根本不存在能突破星际旅行与交流界限的办法,或是这远远超过了绝大多数文明智力的上限,就好像我们每个人都各自独立的被困在了一个荒岛上,没有能力或物资做出木筏在茫茫大洋中接触到彼此。孤独的出生,孤独的死去,没有他人知晓,那便自娱自乐罢。这样的结局总比黑暗森林要好得多。
如果你的内心强大到如同荒岛上的鲁滨逊,那么仍有引导人类前进的希望,无论前景光明或是黑暗,一切努力皆有或皆无意义,万物皆虚,万事皆允。假设你是一名目光长远的引导者,人类无疑是最难引导的对象之一。作为均寿不过百年的短生种,太少的人会关心自己死后世界会怎样,这样的人会被安上一个标签——“理想主义者”,以嘲笑他们的“愚蠢”。假如有一个全知的存在一直在默默的观察,祂会记录下谁才是愚蠢的一方。客观上看,作为具有独立思维的个体,优先考虑个体而非集体利益才是合理的本性体现,我们毕竟不是单一或附属思维的统一体(Unity)或虫巢(Hive)。在此基础上,人类世界的繁荣昌盛才会显得颇为神奇,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引导着大船在黑暗中朝正确的方向行驶。
事实上,早期的资本主义社会,19世纪时已经相当接近于一个社会达尔文主义形态的一切以利己为法则的丛林社会,改变这一切的绝不可能是这一社会中的受益方和统治阶级,而是奋起反抗的无产阶级。假如不存在类似马克思一般为无产阶级提供革命纲领的人物,假如不存在类似列宁一般建立起资本主义的强大对立面的人物,假如在这个世界中加入能被统治阶级牢牢掌控的黑科技或超凡力量使反抗者毫无胜机,我们的世界很可能已经滑入深渊,几百上千年,宛如西藏的农奴社会。
因此,人类社会未曾为真正的蠢货所毁掉,并非因为这些蠢货足够愚蠢,相反,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十分聪明,甚至聪明过头;并非因为我们是书里命中注定的主角,或许是,但没人知道。我们能存活在一个仍存在希望的没有被恶意的欲望所吞噬的世界里,是因为在我们的世界里,遭受不公和压迫的一方依然有力量和信念进行反抗,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能达成大层面上的彼此妥协;也是因为这世界上毕竟还存在一些对自己足够“愚蠢”的人物,将人类的未来看得比自己更重要一些。假如在未来,愚蠢的人更多而“愚蠢”的人更少,天平开始倾斜,平衡被打破,一个若隐若现的黑暗世界正在前方等待,或许一个“生化危机”的背景世界挺不错?
我们发现,在某些社会里,人们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包括选择愚蠢的权利。当一个人能自由的选择愚蠢的时候,这种“自由”自然也要打上引号,那看上去是自己的选择,背后实际是无可选择,就像你尽可选择饿死,或是“996”的福报。1949年,诺贝尔医学奖被授予了额前叶切除术的创始者莫尼兹,因为被切除了额前叶的精神病人或“精神病人”变得更加符合社会的认知和需要——一个稍显沉默的“正常人”。20世纪下半叶出现的最令人悚然的学科并非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是社会工程学,一门完全以操纵人心为中心目的的学问。从个体层面,PUA只是牛刀小试;从社会层面,也许一些决策早在无人知晓时就已定下了。这也许并非某个或某些人所能具体操控,但现在出现的果,反映的是长期以来决策层群体需要的因。一切以追求资本增殖为目的,以享乐主义和消费主义为中心的潮流,一切以左右人心和选票为目的,以反智主义和民粹主义为工具的行径,共同催生出了当前这个看似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社会。为大众保留愚蠢的自由和权利,就是为在不觉间的操控留下空间和可能。在地球上最为自我感觉自由民主的灯塔里,总会有很多人在网上查询“印度是什么”或“中国人是不是留辫子”这样的问题,无论某统领抛出怎样的言论,譬如“注射消毒剂”,总会有人相信。如果没有这些已经放弃了脑子的僵尸们,而一个个都是常青藤毕业的精英,这个社会该怎么做到现今这么和谐而稳定呢?有这些大量的可被精英们喊喊口号就能操控的僵尸选票存在,即使出现了几个嚷嚷着要打破窗户,打破阶级的傻子,也必然会被淹没在奴才们愤怒的呐喊和拳头之中,聪明人则冷眼旁观,或时鼓励奴才们几句。所以世界上再多出百部深刻揭露了人性弱点和底层苦难但又对阶级矛盾和社会革命避而不谈的《寄生虫》又如何,老爷和聪明人们可以为了这种被展现出来的深刻的人性和艺术性而鼓掌欢呼,甚至落下几滴眼泪。一切都没有改变,选择了愚蠢的人们不需要明智和解放,人的短短一生,有了毒品、性、肥皂剧、偶像和只在漫画和电影中存在的超级英雄不就足够了么?
一个由精英们控制资本从而控制全世界和全人类的未来,是资本主义社会统治阶级们所梦寐以求的,如果自己占有的足够多,那么拿一毛出来显示一下老爷们的善心也是可以接受的,毕竟这可是人性的光辉,值得大书特书。但偏偏有人说不,我们要的不是这种未来,人类要成为辉煌的宇宙文明不可能走在这条路上,这条路只能引向自我的毁灭,无论它现在看起来多么的生机勃勃。一个大部分人都只能被支配的必然王国只有向所有人都是自己的主人的自由王国飞跃,人类才配被称作一个伟大的种族,否则就不过是宇宙中无数瞬间生灭的量子泡沫之一。这种飞跃,必定要建立在足够高的生产力水平之上,而问题在于,这种生产力水平是否能够在人类将自己玩完之前达到?在大数定理下,一个足够大的样本容量才能使得估计贴近于现实;那么也许一个足够高的生产力水平,才能使人类摆脱现有社会关系的制约一飞冲天。一个能统治银河的文明,并不是在一个个可殖民星球上豢养一窝窝会默默承受或是高声抗议乃至反抗的民众的文明,而是任何一个成员都有足够的信心和信念在他乡异界独自开创或延续文明火种的文明。在这个文明中,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因为自己而不是他人而拥有从身体到心灵的完全自由;在这个文明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有着愚蠢的权利。
愚蠢的人类,会否放弃自己愚蠢的权利?——拭目以待。